作者:王怡能、王亭勻、朱育賢、胡可兒、胡庭毅、詹詩螢、詹縵蝶、黃登璿、鄭家淇、劉書瑜
指導老師:林瑋嬪教授
2020年的艋舺青山王祭於12月4日至6日盛大舉辦,以青山王除瘟的形象,為新冠疫情下的社會祈福,卻因噪音、垃圾等問題引發民怨。看似平凡的祭典,背後實則暗潮洶湧,這一切,要從「紅壇」這個特殊的存在說起……。

從傳統到現代:紅壇的演變
一片煙霧瀰漫,主神轎緩緩進入視野,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神轎前領頭的是畫著五顏六色臉譜的家將們 — — 提起宮廟活動,這樣的場景便浮現在人們的腦海。三天的青山王祭遶境中,通過紅壇可說是最重要的一環。
紅壇是用來接駕遶境神明的臨時行宮。暗訪和正日遶境的陣頭隊伍都會行經各紅壇,隊伍將要抵達紅壇前,工作人員會在地上擺放大量鞭炮。鞭炮的燃放是遶境的高潮之一,其盛大程度影響陣頭與神轎隊伍停留的時間,排場越大,越能受到神明青睞,於是紅壇便成為各方互相比拚的項目。
遶境陣頭每經過一個紅壇就要表演一次,能否順利通過紅壇,取決於陣頭表演的氣氛和禮數。有的紅壇安排陣頭迎接遶境隊伍,遶境隊伍的陣頭與紅壇接駕的陣頭便會互相較勁,踩著各種腳步,試探彼此知道的招數多寡,這個較勁比拚的過程稱作「刁招」,遶境路線則稱為「路關」,意即遶境隊伍通過紅壇,就像走過壇主設下的關卡,紅壇因此有了類似地盤的概念(鍾秀雋,2019)。
現今的紅壇逐漸轉變,越來越多壇主搭起了舞台,邀人表演。我們於萬華實行的街訪中,幾名受訪者提到今年的紅壇一壇便可耗費千萬元,青山宮廟方則表示:「頭家爐主比較會搭舞台競爭場面,宮廟的紅壇比較接近原來的傳統。」紅壇成為壇主展現財力、人脈的管道,爐主與頭家為此所費不貲。

參與廟務之人,大多是事業有成的地方領袖,這些人擔綱重要職務,或作為爐主、頭家,建立人際網絡。因宮廟所聯繫的地方情感以及其涵蓋的社會關係,無論是政治人物,還是活躍於社會暗處的幫派,都在此嗅到了權力的氣味。
許多紅壇背後有幫派勢力,例如2020艋舺青山宮繞境路關表中,「台北德鑫會」、「騏瑋公司」、「雙園茶行」是竹聯幫相關企業;「原生公司」與艋舺四大幫的「芳明館」相關,而出身芳明館的青山宮主委黃清源也大力贊助其盟友「吉興企業」的紅壇。此外,「北山天合工程」背後是北聯幫北山堂;「中和共敬堂」則有天道盟太陽會、不倒會的贊助。總共約十多個紅壇有幫派勢力的介入,其中多為爐主壇或頭家壇。

幫派與青山王祭連結
一、艋舺幫派源起
艋舺幫派勢力起源於清代,為爭奪經濟利益,地方世家大族與郊商利用信仰的力量,團結地方民眾,以族群為劃分共同抵禦外力,此為角頭的雛形。
日治初期,日本政府輸入「浪人」至台灣作為監控角頭的耳目線民,浪人利用其職權操縱角頭進行鴉片走私、詐騙等犯罪活動,黃賭毒的不法事業遂形成具有幫派意義的勢力(許皆清,2006。轉引自鍾秀雋,2019)。
新一波勢力隨著國府來台進駐,幫派也劃分為本省掛與外省掛,前者的形成多來自日治時期即發跡的團體,趁著社會秩序尚未安定大力發展;後者部分則出於反抗本省勢力的態度,在眷村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幫派,如竹聯幫、四海幫等(鄭傑云,2018)。現今在萬華活躍的芳明館、頭北厝、環南會和萬國幫皆屬於本省掛。
二、幫派參與祭典
白天的臺北總是一副井井有條、欣欣向榮的景象,幫派火拼彷彿不存在,但其實,幫派在遠離人群的異時空之下行走著自身的秩序。而青山王祭,便是在各方勢力競逐之下如火如荼地展開。
幫派作爲一股與政府相對的勢力,要獲得地方的控制權便需要掌握人民生活的重心。青山宮是泉州移民在艋舺的信仰中心,作為地方族群的象徵符號與凝聚地點,形成一種「管理權」、「神聖性」結合而成的「統治正當性」,因此成爲了艋舺地方勢力的重要據點。

艋舺青山宮
而掌握正當性的關鍵便是成為爐主,2016年擲選爐主事件清楚地彰顯了這一點:傳統上,爐主必須親自擲卜杯,該年爐主之一黃清源卻遲遲未到場,導致儀式一度要延遲,最後廟方無奈改為以他人代擲,為史無前例(鍾秀雋,2019)。當地知情人士指出,這次缺席背後潛藏的原因是廟方先前在受訪關於爐主的問題時回答得「未臻周延」,影響了雙方的和氣(鍾秀雋,2019)。不難發現,爐主在整個祭典中具有相當大的自主性和主導性,且當爐主實際上是地方有力人士時,這種現象更為加強。
萬華是本省幫的據點,其中青山宮屬於芳明館與環南會勢力之角逐地,黃清源即出身自芳明館。芳明館一度因廢娼沒落(鍾秀雋,2019),黃氏為了重振旗鼓、與環南會「拚面子」,從2011年開始競爭爐主職位,並於2015年以其成立之原生公司發放賑濟金給當地低收入戶,樹立正面形象(鍾秀雋,2019),此乃幫派欲爭奪宮廟的野心所在,而青山王祭這種合法的、接地氣的文化祭典作爲他們增加曝光度的擂臺,再適合不過。
於是,幫派積極涉入青山王祭,各地勢力紛紛藉青山王祭的機會結交萬華的幫派、擴張自身權力,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們以設紅壇的方式宣傳自己的力量,而幫派之間交鋒較量與交陪互惠的複雜關係,使原本小而美的紅壇演變為五花八門的形式。

此舉卻帶給萬華居民鞭炮垃圾、噪音污染等負面影響。部分人認爲,這樣的宣傳方式難以使民眾對青山王祭產生認同,活動瀰漫著幫派的影響力,讓人忽視祭典的文化意涵,反而產生老舊沒落、黑道聚集的刻板形象。
然而,我們在街訪時也聽見不同的聲音,有的攤商鑑於繞境可以帶動生意而願意接受吵鬧,廟方人員則表示,在現代社會舉行傳統祭典必然會經過一段「陣痛期」,須與當地居民磨合妥協,最終傳統節慶必能與現代社會共存,並認爲儘管受批評仍不失爲一種負面行銷。幫派與宮廟信仰結合雖然衍生了矛盾,但也能看見他們與當地居民協商、尋求平衡的可能性。
國家政治力的涉入
萬華每年舉辦青山王祭,仔細觀察即會發現,相較於前幾年,2020的青山王祭有著更多官方色彩。政治人物們來祭典參一腳的動機為何?
柯文哲市長在去年九月答詢議員時表示其準備選總統,可見柯市長的確有理由涉入青山王祭,除了在活動中露面來增加聲量進而爭取選票,從他對於市政府是否裁罰繞境團體的曖昧回應也可推測,對祭典採取寬容的執法標準或許是拉攏幫派的表現。
至於蔡英文總統,自其上台以來,中華文化總會對於本土化不遺餘力,而深耕台灣在地文化即是她回應選民期待的方式,並能透過參與祭典與地方產生連結。

最後,林昶佐立委在2016年時已開始舉辦「艋舺青山祭」,目的是為了實踐競選時提出的政見,今年青山祭正式與青山宮合作,正因如此青山宮的爭議亦延燒至其。
檢視三位政治人物此次遭到的批評以及得到的聲量會發現,對他們而言,支持祭典活動利大於弊,不僅可以增加信徒對自己的好感,更能透過這種方式與地方頭人建立網絡,因此對於政治人物而言,此類活動仍是兵家必爭之地。
結論
青山王祭的爭議,箇中緣由或許不在於宗教,而在於幫派。青山宮是凝聚地方集體意識的所在,幫派同樣有地域組織的性質,於是兩者建立連結,信仰圈成了幫派的勢力範圍。除了以宮廟作為據點外,幫派還得「洗白」,透過舉辦熱鬧的文化祭典與民眾同歡,邀政治人物露面,表示自身與主流社會接軌。
紅壇則彰顯了幫派的互動關係。首先,幫派在紅壇投注資源以彰顯個人的社會力,進而增加自身曝光度;第二,各紅壇間互相比拚聲勢大小、豪華程度,象徵著紅壇金主 — — 幫派的權力角逐;最後,外地幫派前來搭壇迎青山王神轎,其目的類似於「互惠」,展現與芳明館等當地勢力的友好關係,可以說,祭典中不只有神明交陪,也有幫派的交際往來。
而政治人物涉入青山王祭,不僅能夠得到信眾的認同,也能與握有地方勢力的宮廟人士建立連結,政治人物對宮廟執法寬容,這些地方頭人則支持政治人物擴大當地影響力。

青山王祭彷彿一個幫派嘉年華,顯現了政治人物、宮廟與幫派互利共生的關係,雖然這次得到幾乎一面倒的輿論批評,他們卻依然有達成各自的目的。
參考資料:
一、書籍
林美容、辜神徹。2013《迎神在台北》。台北,台北市文獻委員會。
謝宗榮。2003《臺灣傳統宗教文化》。台中:晨星。
陳國霖。2004《黑金》。台北:商周。
許皆清。2006《台灣地區組織犯罪與對策研究》,頁77。台南:日月文化社(轉引自鍾秀雋,2019)
二、論文
詹千慧。2012〈台北艋舺青山宮廟會之組織及象徵〉。國立台灣政治大學民族學系碩士論文。
鍾秀雋。2019〈艋舺角頭、廟會與陣頭之研究〉,頁 252、266。國立台灣政治大學民族學系博士論文。
鍾秀雋。2019年<艋舺角頭與地方信仰研究回顧>,123頁。《民族學界》,第43期,台灣:國立政治大學民族學系。
三、網站
國家文化資產網https://nchdb.boch.gov.tw/assets/overview/folklore/20100726000002
全國宗教資訊網https://web.archive.org/web/20161107023255/http://religion.moi.gov.tw/Knowledge/Content?ci=2&cid=66
思索艋舺廟會的靈魂:由青山王遶境看民間信仰的現代衝突http://think.folklore.tw/posts/3158?fbclid=IwAR23GqvtE87fWUrSCZJ9BPbcAXWGgWU4-Si9V9Tu5queVjLG4H2be8t-6zs
【黑幫揭密】真實艋舺!各地角頭貼紅壇 青山祭如黑幫嘉年華https://vip.udn.com/vip/story/121163/5062703
鄭傑云,〈揭開社會的黑暗面──臺灣黑幫的組織、地域和省籍情結〉,取自: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taiwan-underworld-organization-2/